一个可以说话的硬币,十分怪异,但也仅此而已。它说话时会像喉咙和音箱一样震颤,音调偏高,音线青涩,明显是女声。说到称呼,原本的名字太过晦涩拗口,既然是钱币,叫小钱有些难听,小币又显不雅,于是就叫它小碧了。
王哲初次接触小碧时半信半疑地应付着,怀疑是幻听,便找了个心里医生咨询了一下。医生反反复复的说些专业名词,大抵是说他朋友少,想找人说话,才会产生幻觉。医生说的煞有其事,哲对此也没有判断的自信和依据,姑且就信了。
可有次他去网吧,碧忽然尖叫一声,就像误入男澡堂的纯情少女。四周投过来零零星星的诧异目光,让他百口莫辩。键盘鼠标的敲击音不断在耳边缭绕,烟与汗地异味弥漫鼻尖,这一切的一切,都在提醒着他此刻的真实。
哲仰仗脸皮之后,内心平静而面色愕然,缓缓地看向邻座的少女,零星的视线也随之偏了几度。好在那个女孩正专心看着综艺节目,未曾察觉这悄然发生的一切。
事后,他毫无诚意地在心底默默忏悔,连道罪过。碧却趁四下无人,细声感叹:“太傲慢了,太大胆了!”
他无法想象这是小碧对网吧的评价,但她的声音,的确是被别人听到了吧!又想到自己那数月的零花钱,边忍不住在心底暗道,这坑爹的医生,说好的幻听呢?
……
十七岁的王哲,在家里是父亲的不孝儿子,妈咪的心肝宝贝,最后还有老姐的免费跑腿儿。到了隐城一中,他在老师眼里算得上安分,在同学看来也是无害的,至于朋友,大概会评上一句:很坑很自觉。
他看过小说,打过网游,但也隔三差五的发奋图强。如此反反复复坚持数年,不知是是意志坚定还是过于散漫了。普普通通的他,并不曾期待过离奇刺激的生活,只是偶尔想着能成为一个平凡而有担当的大人,羞于与外人道也。
初次见到小碧时,哲便感到了深深的敬畏,并非单单对她的敬畏,而似乎,她便是敬畏本身。正因为那份不合常理的感觉,他才会和一个硬币搭话,也正因为那份感觉的不合常理,他理智地否定了这份情感冲动,却又难免在心中留下芥蒂。而芥蒂之余,大多还是好奇。
灵异奇幻的小说他也看了不少,先入为主的把她当成灵魂体、付丧神之类,之后便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了。不过求证的动力,也不过是跑去网吧看新番的程度。
……
很久之前,王哲还专门买了个铁质的礼物盒,打算将小碧放进去,毕竟封闭的良导体可以屏蔽大多数信号。一块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,埋入微型电池和发声器是理论可行的,可若要对话自如,必须像手机和收音机一样,通过电磁波进行信号收发才行。
当礼物盒摆到碧面前时,她惊骇道:“这该不会是那地狱般的存钱罐吧!”
哲初识小碧时,她便是这样,很多常识都缺乏到令人发指的地步。和她对话就像现充和死宅谈妹子,赌徒和农民谈人生,牛头不对马嘴。随着时间的推移,她常识的普及率呈几何式增长,偶尔另类的见解反而让他茅塞顿开,不过这都是后话了。
那时的他无法想象存钱罐会和地狱有什么关系,只是脸一黑,将她丢了进去。见她一时安静下来,他心中一喜,心想大功告成了?
“完蛋了……又被关进地狱了!”碧失魂落魄的声音吹破了他的完美设想,同时也唤起了他那过度泛滥的同情心。哲赶忙将她拿了出来,一项光荣而伟大的实验也随之告破。
革命尚未成功,同志仍需努力。他也曾试图向别人寻求帮助,可这个现实中卡出的BUG似乎打定注意不在人前说话。再者,他又能找谁说呢?心理医生是有职业道德的,换做别人,不过是精神病和被精神病的区别了。
而说研究有些言过其实,对于小碧,王哲不过是在认识罢了。而在认识她的过程中,哲也刻意忽略了询问这一最佳途径。谁能保证她说的是真话呢,而似乎,即使真言到她那里也会成为妄语。归根究底,他对她仍是心存芥蒂的。
小碧坚信她曾是古老部落所供奉的图腾神,可神本就是不存在的,既然不存在,那神这种称呼便没有专利,先到先得,小碧既然坚持,便随她去了。
昔日的小碧名为天与海,与之前的音翻译不同,这次是意译的。据说她貅(xiū)身龟首,蝠翼蟾足、麒麟尾,口含贝如天,壳藏珍如日……后来她和另一个图腾神干了一架,然后、然后就没有然后了。
仅余贝这个货币形象的她已经不能被称为天与海了,可碧是天与海的颜色,她表示自己很乐意接受碧这个称呼,只是强烈要求我把前面那个‘小’字去掉。
于是,她依旧被叫做小碧了。
……
隐城勉强算是个城市,其实就是个大些的乡镇。隐城的第一中学远比隐城的名声还要响亮。说好听些,王哲是不远万里慕名而来,说难听些,他就是毫无人权的被父亲塞进这里。七成的一本达线率哦,哲可是有九成九的把握成为那三成的未达线。然而喜闻乐见的,望子成龙的哲父没有算好这个概率题。
高考将近,夏季愈燥,一股浮躁的班风悄然生起,渐成燎原之势。三班教室不大,却是有七十多个学生,白炽的灯光填满室内,满座的同学窃窃私语。不知不觉,外面天色已暗,夕阳透过霞云树影洒到窗边,王哲只是坐在那里,任白与红在头顶交织,静与躁从耳后穿过,低头看着品读书中的世界。
时间一点点推移,眼看到了要上课的时间,班主任却迟迟不来,同学们从窃窃私语变得吵吵闹闹,唯独一声要死不活的哀叹传进了他的耳朵。
“哎!伟哥又没来吗?”说话的人儿皮肤略黑,身体壮实,骨字里透出一丝原始地狂野,此时却如同遭瘟地公牛一样爬在课桌上,显得有力无气。
张瑜,十八岁,亦是王哲少有的朋友。他学习态度向来一丝不苟,可怎么说呢,就是学习成绩有点惨不忍赌,这还是在高二留过一级的结果。
王哲利索的合上书,顿了两秒,才将思绪从幻想转到现实。喃喃到:“他翘课不是常有的事吗?当他死掉就好。”
“呃啊——”张瑜压着声音抱怨,“可这下没得抄了。”
王哲这才想起晚上还有理综考试,匆匆收起小说书,将几个容易记混的理化公式抄在草稿纸上,以备不时之需。不经意间,室内的喧闹变得时断时续,同学们相互交流合作,共谋考试“大计”。当然,也有很多不合群的同学,默默做着考前最后的复习。
其实张瑜要求不高,只是想及格而已,及格就是勉强合格的意思,乍一听很没出息,但这对于高中生来说,及格就是标标准准的六十、九十、一百八。这边的高考能考出总分的百分之六十,便稳过本科线了,在一般学校也是中等的成绩。真心不是张瑜太笨,而是隐城一中的变态太过多了。
王哲在父亲的“压迫”下,底子总归要好些,可比起张瑜来,不过在五十步笑百步。也就姜伟写题如码字,能助张瑜渡天劫。
“会死掉的,真的会死掉的……”张瑜整个脸贴在桌上,不断挠着头。
考试作弊而已,张瑜是经验太少,才会心里没底。王哲虽然满腹的心得体会,可总不能教坏张瑜吧!在王哲看来,张瑜被老师逼良为娼,是与他无关的。这事不关己,自然高高挂起。
这时,吴雪艾也从前面转了过来,对张瑜地进行安慰和劝导。
“振作点啦,章鱼哥,这次你自己写,我相信你。”
她总是七分的短发,朴素的衣着,时而拿出执拗劲来,再搭上那一马平川的小身板,却依然不会给人假小子的感觉。毕竟她脸蛋是公认的可爱,稚气未脱的声音也总能甜进人的心坎。
而这声甜甜的章鱼哥,在这个三男一女的小圈子里,张瑜姜伟茫然不知有何不妥,王哲又揣着明白装糊涂暗自偷笑,反倒让她少了几分乐趣。
而她话音刚落,王哲便附议道:“雪艾说的对!每个题型我都给你讲解好几遍了,你自己写就是了。”
写个屁!王哲又暗骂自己一句,你能写对我就不叫王哲。
在二人的连手‘鼓励’下,张瑜终是软倒在了课桌上,双目无神,口吐白沫,俨然一只在太阳下暴晒的螃蟹了。
哎!听天由命吧!哲也低头为他默默祈祷。老师可是很看好张瑜的,考的差了,免不了无限开小灶加补考的恶性循环。这里老师一向尽心负责,但耐不住物极必反。
三人一翻嬉闹过后,班里一时安静了下来,随后哗啦啦的翻书声,王哲似有所感,微微抬头,号称全民公敌的班主任如期而至。只见老班双手背后,小腹略挺,走起路来一摇一摆,颇有鸭子散步的神韵,如此一想,让他自信的身高反倒是硬伤了。
“好了!大家把书都收起来。”他走到张瑜身边,扯了扯公鸭嗓,“我们接下来开始考试,张瑜,你来分下试卷。”
随着高考的逼近,已经不存在月考和周考了,几乎不断的考试、讲题、再考试、再讲题……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班主任将张瑜敲起,丢下试卷,又一步一摇地离开了,中途还不忘回头看看,明明贼眉鼠眼的却像在抓贼一样。
见张瑜抱着试卷离开座位,王哲闲来无事,便将手里的硬币放在桌子上,曲指一弹,然后静静地看着。
硬币不停地旋转,发出类似马达转动的声音,渐渐地,渐渐的,震颤地频率大幅大幅地减小,发出的声音却越来越大。硬币如发泄完了最后的怒火般,转瞬间,便归于了宁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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